导语:诺和诺德的发展故事不仅是一部用技术温暖生命的编年史,也是一场在变与不变中持续生长的远征。
王剑/作者 砺石商业评论/出品
当司美格鲁肽以“网红神药”之姿席卷全球,这款从降糖到减重的药物跨界奇迹,也让无数人记住了诺和诺德(Novo Nordisk)这个名字。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家市值一度超越丹麦GDP的药企,早已在百年岁月中书写了更动人的篇章。
从拯救糖尿病患者的动物胰岛素,到如今每周注射一次的周制剂;从双雄争霸的市场竞争者,再到如今覆盖全球百年药企,诺和诺德的发展故事不仅是一部用技术温暖生命的编年史,也是一场在变与不变中持续生长的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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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源于生命救赎的百年序章
糖尿病是一种常见的慢性疾病。当胰腺产生不了足够的胰岛素或人体无法有效利用所产生的胰岛素时,就会出现糖尿病症状。
而国际糖尿病联合会(IDF)发布的数据显示,全球范围内,近1/9的成年人(5.89亿)患有糖尿病。
好在随着医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和治疗方法的日益完善,如今的糖尿病患者可以通过多种手段有效控制病情,从而显著提高生活质量并延长寿命。
可如果把时钟拨回100年前,糖尿病还是可怕的人类杀手,患者唯一的续命手段就是极端控制饮食,在饥饿中度过十几个月后无奈撒手人寰。
这种绝望的局面,直到1921年才被彻底改写。
1921年,多伦多大学的弗雷德里克·班廷和助手查尔斯·贝斯特成功从狗的胰腺中提取出胰岛素,并通过患有糖尿病的小狗实验验证了其降糖效果,为糖尿病治疗带来重大突破。
这个后来被写进教科书的实验,证明了胰岛素能有效降低血糖。
消息传出后,全球医疗界为之沸腾,这意味着糖尿病将不再是绝症。
两年后的美国,一对丹麦夫妇正被这个消息深深震撼。
当时,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奥古斯特·克罗带着患糖尿病的妻子玛丽度假,当亲眼看到胰岛素让昏迷的患者苏醒时,玛丽眼中燃起了希望。
作为丹麦第四位医学女博士,她很清楚这种“能救命的药”对患者意味着什么。经过多轮谈判,克罗夫妇终于将胰岛素生产技术带回丹麦。
1923年,诺德实验室在哥本哈根成立,玛丽成了首批用胰岛素治疗的患者,原本只能活半年的她,又因此健康生活了二十多年。
不过,就像所有初创企业都会遇到的分歧,诺德成立两年后,核心技术人员佩德森兄弟因为“要不要商业化”理念与公司闹掰后选择离职。
兄弟俩中,哥哥哈拉尔德是技术员,弟弟索尔瓦德是药剂师,两人带着技术另起炉灶,创办了诺和治疗实验室。
自此开始,丹麦胰岛素市场形成了“双雄并立”的格局。
只是面对糖尿病人,两家企业的画风截然不同:
诺德走的是“公益路线”,负责人汉斯·哈格多恩医生是典型的科学家,救死扶伤始终是他坚持的信念,将赚来的钱大多用于患者援助;诺和则是纯粹的“商业派”,佩德森兄弟一门心思搞工业化生产。并凭借自己研发的低温结晶技术,成功将胰岛素纯度从50000ppm(每百万份含5万份杂质)提升到500ppm,生产效率提高10倍,很快成了全球第二大胰岛素生产商。
1950年代,因糖尿病患者用胰岛素还得自己抽药、混合,剂量经常不准,诺德为此研发出预混胰岛素,省去了繁琐的调配步骤,患者只需直接注射即可。
诺和则注意到注射过程还需要清洗和准备针头,也很麻烦,便顺势推出了一次性注射器,把注射时间从10分钟压缩到2分钟,抢得市场先机。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两家“同源而生”的企业,围绕胰岛素上演了一场又一场既竞争又互补的大戏。
到上世纪80年代,全球胰岛素市场已是巨头环伺:美国礼来(Eli Lilly and Company,NYSE:LLY)靠基因工程技术觊觎许久;法国赛诺菲(Sanofi)则通过并购疯狂扩张,不断拓展商业版图。
位于丹麦的诺和与诺德虽技术不错,但规模有限,以及彼此争夺市场,内耗严重。
可就在此时,一个被诸多药企巨头忽视的痛点,已悄悄埋下行业洗牌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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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纯竞赛之外的弯道超车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动物胰岛素虽然给糖尿病患者带来了治疗希望,却因其含有杂质较多,易引发全身瘙痒、皮疹、血管神经性水肿等副作用,严重时可出现过敏性休克。
1982年,基因泰克在大肠杆菌中合成重组人胰岛素的突破,让礼来看到了垄断市场的希望。作为技术授权方,礼来立即砸下10亿美元建成全球最大生产线,新推出的“优泌林”纯度达100%,几乎消除了患者对动物胰岛素的过敏反应。
为此,礼来自豪地宣称:“完美的胰岛素将终结所有竞争。”
可现实却给了礼来一记耳光,“优泌林”的市场销量仅达预期的三分之一,连25%的溢价都难以维持。
事实上,销售不利的问题根源藏在糖尿病患者的日常痛苦中。
就在礼来的研发团队沉迷于“纯度至上”的狂欢时,虽然患者不用再担心注射胰岛素的副作用,可他们更关心“如何让打针不那么麻烦”。
要知道,那时的患者使用注射器,必须手动抽药,每次排气、计量都得小心翼翼,手抖的老人常要重复操作;外出就餐时,患者只能躲进卫生间偷偷注射;有些外出时间久的患者,为了冷藏胰岛素,找冰箱便成了头等大事。
这些司空见惯的“非技术痛点”,恰恰成了礼来的“战略盲区”,也成为胰岛素企业共同面对的市场需求。
这一时期,远在丹麦的诺和研发团队,正围着患者做“沉浸式调研”。
他们记录下患者注射的每个细节:拧瓶塞、抽药液、消毒、推注……发现整个过程平均耗时7分钟,而因操作失误导致的重复注射占30%。
调研的结果让诺和终于意识到“患者需要的不是‘完美的胰岛素’,而是‘不痛苦的治疗’。”
为此,诺和果断改变了研发方向,从研发药物改为专注改进注射器械。
1986年,诺和推出划时代的“诺和针”——一款形似钢笔的预充式注射笔,内含两周剂量的胰岛素,患者只需旋转调节剂量、按下按钮,10秒就能完成注射。而且预充药液不仅省去抽药步骤,减少剂量误差,表面的调节刻度让老人也能轻松操作。
仅仅两年时间,诺和就因“诺和针”的推出,全球市场份额迅速从15%跃升至34%,令竞争对手倍感压力。
礼来等竞争对手不甘示弱,通过不断扩张和价格战,剑指诺和与诺德两家丹麦企业,试图夺走其手中市场。
在此背景下,诺德终于坐不住了,选择与诺和联手,希望能共同抵御礼来等巨头的市场入侵。
1989年,在“要么共生、要么共灭”的现实面前,两家企业选择合并为诺和诺德(Novo Nordisk)。
这场迟到的合并,既是应对竞争的“应变之策”,也成为延续这家丹麦药企“让糖尿病患者有尊严生活”使命的“坚守之举”。
新公司在合并不久便推出了NovoLet预充注射器,把“即开即用”做到极致;1992年又在“诺和笔3”中加入记忆功能,自动记录上次注射时间,避免重复用药,深受患者欢迎,也赢得了市场尊重。
甚至,诺和诺德还研发出针对儿童开发的“诺和笔Jr”,借助彩色卡通图案降低孩子对注射的恐惧。
这些“非核心技术突破”创新,也同时提升了患者的治疗依从性,为其带来福音。诺和诺德的调查数据显示,使用“诺和笔”的患者每周规范注射率达91%,远高于传统注射器的62%。
从某种角度来看,诺和诺德似乎是用“微小改进”实现了弯道超车,可背后却折射出不同药企的创新宗旨。
礼来的“失利”,或许是太过相信“技术为王”的路径依赖,把资源持续投入已达瓶颈的纯度提升,却未能真正抓住患者痛点;而诺和诺德始终是以“患者体验”为创新原点,将“需求导向”作为贯穿其发展历程的不变内核,从而赢得了患者的信赖。
正如诺和诺德前CEO麦兹·奧夫利森所言:“医药创新的终点从来不是实验室里的纯度数据,而是患者能否带着尊严生活。”
这段话,在诺和诺德的胰岛素注射药物研发过程中,被始终贯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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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胰岛素革命到技术版图扩张
胰岛素的进化史,本质上是“让药物更懂人体”的探索史。
在医学界刚刚接触动物胰岛素期间,由于未能找出更好的提纯办法,糖尿病患者每日需注射多次,极为痛苦和麻烦。
到1950年代时,虽然新研发的NPH胰岛素效用已延长至12小时,患者仍需早晚各打一针。
直到上世纪90年代,诺和诺德的科学家发现,通过改变胰岛素分子的氨基酸序列,能够有效调节其作用时间。
比如将药物中的脯氨酸替换为门冬氨酸,可得到短效类似物门冬胰岛素;而在A链末端增加两个精氨酸,可以生成长效类似物甘精胰岛素,将注射时间缩短为每日1次,快速实现24小时平稳控糖。
注射药物时间的转变,正是诺和诺德从“装置创新”迈向“分子设计”的全链条引领,从而让胰岛素治疗从“被动补糖”转向“主动适配生活节奏”。
事实上,在2010年后,“减少注射次数”已成为糖尿病治疗领域备受关注的创新焦点。
当时一项覆盖12国的调研显示,78%的患者因“怕麻烦”擅自减少注射。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因为患者害怕打针,拖延了胰岛素治疗,导致胰腺功能衰竭,病情持续恶化。
为此,诺和诺德研发团队立下了新的目标:开发“一周一针”的胰岛素周制剂。
这个看似简单的目标,背后是巨大的技术挑战:如何让胰岛素的蛋白质在体内稳定释放7天?如何避免局部蓄积引发副作用?
经过无数次实验,科研团队终于从分子修饰方案中寻找到突破口:通过在胰岛素分子上连接一条长链脂肪酸,使其在皮下形成缓释depot(储库),随新陈代谢逐步释放,以此实现药物的稳定释放。
这一突破性疗法,成功将糖尿病患者的年注射次数从365次降至52次,极大提升了治疗便利性和生活质量。
跨越时代的技术突破背后,也源自诺和诺德独特的“患者之声→临床需求→技术转化”研发机制。
具体而言,公司为每个项目都配备了患者顾问团队,这些团队在早期研发阶段就深度参与方案设计,确保研发方向紧密贴合患者的实际需求。此外,诺和诺德还设有“失败案例库”,通过分析患者放弃治疗的原因来挖掘创新的灵感和线索。
最终,2024年3月,这项历经12年研发、2300余次临床试验、1.2万名患者验证,全球首款胰岛素周制剂依柯胰岛素(icodec)在加拿大率先获批上市。
随后,欧盟、瑞士等国家和地区也于2024年陆续批准上市,其中也包括中国。
说到中国市场,诺和诺德与中国的结缘其实也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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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浪潮中的在华深耕
1962年,几箱贴着“丹麦制造”标签的胰岛素经香港辗转进入内地,这些低温保存的“救命药”被紧急送往北京、上海的几家大医院,挽救了数百名糖尿病重症患者的生命。
这是诺和诺德与中国的首次相遇,彼时谁也想不到,若干年后的中国会成为其全球重要的海外市场,见证着这家外企“本土化深耕”的标杆实践。
1994年,诺和诺德正式在华设立公司,开启了进军内地市场的关键进程。
1995年,天津生产厂投产,不久便实现胰岛素本地化生产,结束了中国长期依赖进口胰岛素的历史。
1997年,为将中国患者的需求直接纳入全球研发体系,诺和诺德又在北京设立研发中心,成为在华率先建立生物医药研发机构的跨国药企。
这种“不只是卖产品,也是建生态”思路,在当时外资药企中可谓独树一帜,为其在华长期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诺和诺德的天津工厂一系列发展轨迹,更是堪称跨国药企本土化的生动缩影。
天津工厂最初仅负责组装胰岛素注射笔,短短三年便实现胰岛素原料本地化生产。如今,工厂超过七成供应商来自京津冀地区,更有400余家国内企业参与产业链配套,早已形成“研发在丹麦、生产在中国、供应全球”的成熟格局。
2023年,天津工厂投入11.8亿元扩建成品车间,引入预填充注射笔生产线;2024年再投40亿元启动无菌制剂扩建项目,计划2027年完工后将产能提升50%,以更好满足中国患者的用药需求。
让中国患者“同步用上全球新药”,是诺和诺德另一个重要本土化承诺。
2015年前,由于全球创新药在中国的上市时间平均比欧美晚5-7年,糖尿病患者往往要等待更久才能用上最新疗法。
2019年,在诺和诺德大中国区努力下,“中国同创”项目应运而生。这个项目的核心是将中国全面纳入全球同步研发体系,让中国患者能与全球患者同步享受到最新的医疗科技。
之前提到的2024年国内上市的依柯胰岛素就是这个项目的代表,中国与欧美同步开展临床试验,同步递交上市申请,在中国获批仅比欧盟晚1个月,实现创新药上市的“零时差”。
截至2024年,诺和诺德已有2款创新药通过该项目在中国同步上市,15家医院成为临床战略合作中心。
诺和诺德在华的本土化深耕,更体现在对中国医疗生态的积极融入。
针对县域糖尿病管理薄弱的问题,诺和诺德于2017年启动了“蓝色县域”项目,覆盖全国1200余个县区的1854家医院,截至2023年,已完成11661名基层全科医师、护理人员、乡村医生的适宜技术培训,让数百万糖尿病人实现早发现、早治疗。
正如大中国区总裁周霞萍所言:“我们在中国的每一步,都踩着患者需求的节拍——这不是单纯的商业策略,而是百年使命的自然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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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回响:变与不变的创新哲学
在胰岛素领域持续领跑的同时,诺和诺德始终希望通过延长作用时间、简化给药频率,解决患者“难以坚持长期治疗”的核心痛点。
为此,诺和诺德创新版图不断在向外延伸,GLP-1类药物的研发正是这一战略的典型实践。
1998年,研发团队在临床观察中发现一个关键关联:糖尿病患者往往伴随肥胖问题,而人体肠道分泌的GLP-1激素不仅能调节血糖,还具有控制食欲的作用,能帮助患者减轻体重。
这一发现为跨界创新打开了窗口,但天然GLP-1存在致命短板——半衰期仅有2分钟,进入人体后会被快速分解,根本无法开发成药物。
为攻克这一难题,诺和诺德的科学家们开始给GLP-1分子装上了“保护铠甲”。
2010年,首款GLP-1产品利拉鲁肽被FDA批准上市。这款通过脂肪酸修饰技术,将激素半衰期延长至13小时,这才有了糖尿病患者每日一针的便捷治疗。
可诺和诺德依然觉得不满意,2017年,司美格鲁肽的问世终于有了更大突破,这款采用双修饰技术(脂肪酸链结合与肽链优化)药物,使激素半衰期延长至7天,患者只需每周注射一次即可。
只是没想到,这款原本用于降糖的药物,却因显著的减重效果,几乎一夜之间成为了全球追捧的“减重神药”,并为企业带来了丰厚回报。
2024年,因司美格鲁肽的爆红,诺和诺德市值一度突破4200亿美元,超过丹麦2024年GDP(约4040亿美元),成为欧洲市值最高的公司,也让更多人知晓其存在。
站在百年的时间节点回望,司美格鲁肽的爆红,只能算作诺和诺德创新长卷带给世人的一个意外惊喜。
令人敬佩的是,无论市场如何追捧,其创立宗旨从未改变。
时至今日,加拿大安大略省的班廷故居旁的爵士广场上,一团象征希望的火焰已燃烧超过百年。
因为这团火焰当初曾被许下诺言:直到糖尿病被根治,才会熄灭。
如今,诺和诺德的科学家们正用干细胞疗法,继续朝着这个终极目标冲刺。
尽管这项研究已持续25年,但通过最新的AI技术,不远的将来或许真的可以让患者彻底摆脱胰岛素注射的束缚,找出治疗糖尿病更为实用的方法。
从拯救生命到治愈疾病,从丹麦实验室的瓶瓶罐罐到全球患者的日常生活,这家百年药企的成长轨迹中,正藏着穿越周期的生存密码。
这个密码的核心在于企业始终把握着“变与不变”的平衡:变的是技术手段与市场边界,不变的是对患者需求的不断创新。
这样的坚守,源自医药行业的特殊性,因为每一次创新都连着生命的重量。而诺和诺德的百年历程,本质上也是一场“与疾病赛跑、与需求同行”的长征。
在技术迭代中,诺和诺德的路线一直不断升级:从动物胰岛素到重组人胰岛素,从注射笔到周制剂,再到如今的GLP-1类药物,始终为方便患者不断创新。
而当全行业沉迷“纯度竞赛”时,诺和诺德又率先关注注射便捷性;当长效分子成主流时,便积极探索周制剂;当患者的降糖需求满足后,又将药物研发延伸至减重领域。
这种“需求导向”的创新逻辑,不仅让诺和诺德总能提前布局风口,也成功将市场版图从丹麦扩展至全球。
这或许正是所有长周期企业的生存哲学:技术会迭代,市场会变迁,但对核心价值的坚守、对用户需求的敬畏,才是穿越风雨的指南针。
英文参考文献:
1.Novo Nordisk. (2023). Annual Report 2023. [Online]Available: https://www.novonordisk.com
2.FDA. (2025). Approval of Semaglutide for MASH. [Online] Available:https://www.fda.gov
3.International Diabetes Federation (IDF). (2021). Diabetes Atlas 10th Edition. [Online] Available:https://www.diabetesatlas.org
4.One Hundred Years of Insulin Therapy: Why, When, and How. (2021).SPED.
中文参考文献:
5.金融界. (2023).拆解糖尿病业界巨头诺和诺德.金融界
6.从诺和诺德发展路径和经营质量看通化东宝. (2017, 11月23).东方财富网
7.司美格鲁肽 vs替尔泊肽:千亿GLP-1市场的双雄对决与迭代挑战. (2025, 7月14)
8.岛素产能保障影响因素和扩产周期评估研究报告. (n.d.). RDPAC.
9.从长效胰岛素Icodec III期研究大满贯,看诺和诺德百年发展史. (2023, 2月7).世展网